LX_此生难为撒糖人

群活动文重发。

关键词：【抹去】

背景：未来架空

副CP：出现会在章节前标明

逻辑：无

扫雷：当原创看吧

 

【章一 Mist】

 

1

 

瞳从轮椅靠背的夹层里翻出病历本，边看边不紧不慢地说：“她恢复得很好。如果能保持这个恢复速度，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不是奢望。”

沈夜点头，随后伸手去敲门，却在指节碰到门之后顿住。

瞳发话道：“她虽然知道不能说，但是很想你，偶尔也会忍不住问我你的近况，虽然我也不知道。”

沈夜道：“让你编一些好话真不容易。”

瞳：“说错了更麻烦，还不如直接说我不知道。”

沈夜：……还不如不劝。

然后他敲了门。

病房内的少女梳着两条粗长的马尾辫，怀中抱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兔子抱枕，坐在桌前看书。

沈夜悄悄推门进来，少女几乎是同时回过了头，见着他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掩好门。

“哥哥！”她雀跃着，随即又觉得自己似乎太高兴了些，急忙压低了声音，“没有危险吧？”

“小曦别担心，暂时没有。”

沈夜其实并不希望瞳将所有事情都掰开了揉碎了告诉沈曦。但是她若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一句话说错，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2

 

沈曦，十六岁，有十年自闭症病史，目前正处于康复阶段。对外的身份是，沈家现任第一顺位继承人，以及唯一幸存者。

过去的事情沈夜不愿回忆，也懒得细想。瞳曾以一个纯然理智的局外人的身份总结了两句话：风水轮流转，哪有不湿鞋。

鞋湿了。

树倒猢狲散，当家人身死，第一顺位继承人沈夜失踪，然后还欠了一大笔债。

当时的沈曦病得严重，属于枪杆子戳到眼皮底下都不会眨眼的那一种严重，差点就跟绝大多数人一起交待在巨变中。

幸亏有个黑白两道通吃的瞳。

瞳说：你们相信她只需要一台能联网的计算机，就可以还债么？

此间细节，沈夜是事后听瞳那个徒弟兼粉丝十二复述的。去掉所有感叹赞美以及佩服的形容词之后，得出的事实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惊诧。

“我看着你长大，觉得选择相信你很正确而已。”瞳这样说。

事实是，沈曦只是沈曦，就算逐渐从往日阴霾中走出来，也不过是个慢慢开始自学的普通姑娘。那个暗地里流传开的投资天才之名是谣传，债是沈夜还的。

至于为何早已过了失踪年限，他的死亡证明却迟迟没有落实——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有人不信他会死，证明就下不来，他就只能继续东躲西藏。

 

3

 

十二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组成各种形状的五色线条。

这一台特殊的电脑只有在沈夜来看望沈曦时才会使用，连着外界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大范围监视网络，确保将危险发现在萌芽中。

而且他毫不担心系统会被黑，因为他的师父业余爱好是计算机。至于爱好能爱好到什么水平，他想了想，大约……和其他人的主业差不多。

瞳扳动轮椅扶手上的开关，轮椅迅速再组装，带着他本人咔哒咔哒地走下楼来，随后又恢复成了两个轮子。整个过程平稳无震荡，穿针引线都不会受干扰。

十二点点屏幕说：“有不明目标。”

瞳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几乎要把屏幕看出个洞来。

“提醒一下阿夜。”他这样说。

 

4

 

沈夜忽然听到一串杂乱的电流音。是一次性通话器接通前必有的——这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价格低廉。他侧头瞧了一眼沈曦，后者乖巧地低头装着看书，仿佛知道她若是一直看着会影响些什么。

他心下叹息，摸了摸做成耳钉形状的通话器。

“有麻烦？”

对方犹豫片刻道：“……是我有麻烦。”

沈曦悄悄抬起头瞄他一眼。

沈夜皱眉道：“你在哪。”

沉默的时间更久，直到传来对方的深呼吸：“……五……七分钟以后，到飞船停靠点东侧。目标人数……不知道。为首那个目测三米高，特异功能是……吸取。我的力量……对他无效。”

电流音更重了，掩盖了很多本可以传过来的声音，令他对另一侧情况的判断完全不知从何入手。

“行了。”沈夜说，“五分钟，不用预留时间。”

与此同时，沈曦房间角落里的警铃响起来，仿若金铁铮鸣的铃声很是古朴。它也是受楼下电脑控制的装置之一，作用只有一个，提醒沈夜有危险，赶紧说再见逃跑要紧。

他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目的地的直线距离，加上一路可能遭遇到的敌人，发现连七分钟到达的条件都有些困难。但既然时限摆在这里，那么说明可能性只有一个。

就是又要挣命了。

 

5

 

瞳在楼下看着沈夜离开，然后他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十二听见他说：“没救了。”

 

6

 

血玲珑右肩扛着微型火箭筒，身上挂着两串子弹带，右腰迷彩色的腰包鼓鼓囊囊，左腰别着改制后的双管手枪。顾名思义，两支枪管连在同一枪柄上，其一发激光，其二射子弹。也不知哪位奇思妙想的发明家设计了这种既不省力又不省空间甚至连发都不能的武器，不过它的威慑力着实不错。

全副武装的血玲珑比夏夷则高出二分之一，这种——主要是身材比例——差距悬殊的对峙，若是有观战者，内心的天平一定会整齐划一地倾向看起来弱势的一方。

尤其是，“看起来弱势的一方”双眼的内眼角，似乎渗出了一点点红。

他的眼睛在流血。

血玲珑骨骼清奇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个难看到不像笑的笑。

你太自信了，李焱先生。他看着夏夷则的目光如是说。

夏夷则对那两道没半点善意的目光浑然不觉，而是伸出拇指和食指捻了一下眼角。

又是极限了。

他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总之完全无视了目标明显的血玲珑。

“我不想死在这个脏乱差的地方。”

夏夷则环视一圈四周说：“至少环境要开阔一些，而不是在这种没有任何植物，甚至正午都照不见阳光的高楼阴影里面。”

“请把你的通话器摘掉，扔到面前至少三步远的地方。”血玲珑对自己被无视这件事情很不满，空闲的右手从后腰变戏法一般抽出制式与左腰那把相同的双管枪，指了指夏夷则的耳朵——尽管长发遮挡了大半，但抵不过对方目光如炬——那里戴着一枚相同样式的耳钉。

黑市上各种各样的通话器比比皆是，他决定以后换一种更易隐蔽的。

 

7

 

血玲珑有着不符合身材的敏捷，几乎是通话器落地的瞬间，他便一枪轰了过去。

夏夷则极轻极轻地叹一口气，叹气声被爆裂的脆响所掩盖。方才抬起手的同时，他瞄了一眼腕表。

已经快五分钟了。

 

8

 

瞄准镜对准了在每一处阴影内迅速穿行的人影。

是专业级别的狙击手，对于这种高速移动的目标，命中准确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预测过目标的移动轨迹后，狙击手将枪口往预定轨迹上偏移些许，随即扣动扳机。

 

下一刻，倒霉的狙击手死得无声无息。

子弹原路弹了回来，几乎是以射出时同样的速度反向飞过枪管，直接打穿了他的头颅。

十分干脆利落的一次谋杀与反谋杀。

沈夜回望异常感觉传来的方向，面色略微轻松了一些。此时，通话器内再度有了声音，是在提示他具体位置，结果被另一人一语道破。

紧接着，他耳边传来一声裂响。

就像某根绷得紧紧的弦，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挣断了。

 

9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夏夷则抖掉口袋里三个打空了的注射器，转而面对着血玲珑。说是面对，他的眼神其实并未聚焦，看起来和走神没两样。

他的视野重归混沌前，仅存的记忆告诉他，血玲珑身上零部件不少，许是为了以防万一，专门有克制他的东西，比如双管枪中激光那一部分。

“看来你也知道，我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他忽然笑了笑，用一种可算作嘲讽的语气说：“你可以猜一猜，在你毁了我的通话器那段时间里，暗中有多少人瞄准了你？”

血玲珑冷然道：“李焱先生，你不会也以为，你杀的那些人，就是这次所有跟着我来的人吧。

夏夷则笑道：“那，阁下不妨试试。”

 

血玲珑反倒被他这种态度所慑。理论上来讲，一个只管收钱杀人的人所能达到的最完美状态，是不被任何外物左右情绪。

但他一路跟着手下的“尸体”——尽管有些还有气——过来，现在一点都不敢小看他。

这个赤手空拳的人放倒了他四十八个手下，而且个个手里有不止一把枪。

但血玲珑发现，他逃过了差不多一个武器库，却仍然两手空空。

 

10

 

对峙中的两个人本该立场相同——都是因为拥有某种特殊的，超乎常人的天赋能力而受到排挤的人。

有句老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超能力并不代表无敌，不仅有能克制的科技，还有与之能力相克的人。

血玲珑，本名罗咤，自身能力【容纳】，绝大多数的超能力都对他无效。然后他混成了杀手，任务大多数针对这种与己相同的特殊目标。

 

这一单很棘手，非常棘手。

当不知第几手的中介人找上血玲珑的时候，只给了他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然后让他大海捞针。幸好没有规定时间，他循着蛛丝马迹找了数年，最终还是找到了任务目标。

与其他目标相比，这一位招摇的令人发指，简直是拉仇恨。

 

11

 

这一波人看似来势汹汹，但情报网实在太差，连目标的底细都没弄清楚就火急火燎地杀了过来。

普通的枪连沈夜一根头发都打不掉，因此他很容易地制服一个暗处射击不成意图再接再厉的人。

食指的尖端触上对方额心，他以催眠般的口吻问：“把你和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那人乖乖地指了指手腕，是个腕表模样的定位仪。

沈夜合掌抚过那个可能救命的小工具，继续说：“把这拆下来，你身上的枪也卸一把。”

对方依言照办。

“很好……睡吧。”

 

他所在的区域和夏夷则描述的很是相似，定位仪上红光闪闪，明确地告诉他，目的地就在附近，而且没有移动。

沈夜头一次发现自己也是会紧张的。放在以前，被追杀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夏夷则反倒是外援。甚至有时候，他们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用对方插手，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同样的，也都不是会轻易开口寻求帮助的人。

如果……

会有如果么？

 

12

 

想杀他的人——姑且先以个人为单位，其实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甚至更少，其中一个用委婉些的语言来说，心智如同幼儿，简单粗暴地形容就是个白痴。估计他的大哥是下了血本，誓要将他扼杀在折回去报复之前。

夏夷则自有消息渠道，李家长子李曜继数年的电刺激治疗后，记忆和智力都恢复了一部分。持续数年的治疗同样不便宜，因此他并不如何担心这种治疗方法会被推广。李曜的康复，除了让他知道，他的超能力并不是个不可逆的过程外，几乎对他的日常生活毫无影响。

至于血玲珑这一大拨人，追杀他的人从来不少，来头还不比李家小呢。

比起报复，他更想知道的是，他的父亲是否参与了这次雇佣。

职业杀手不会透露雇主，而且血玲珑也未必知道全部实情。他转念一想，是与不是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在他的母亲病逝在医院之后。

 

静默不过几许时间，夏夷则便摸向后腰——腰带上和外衣内都有枪套，虽然枪的式样很普通，但杀伤力还算差强人意。

血玲珑目光越过黑洞洞的枪口，对上准星后方空洞的目光。

他认为夏夷则两手空空果然是个错误。

枪口对上枪口，血玲珑继续他难看的微笑：“看来李先生想赌一把？”

夏夷则很诚实地回答：“我想的唯一一件事，是解决你之后赶紧离开这里。”

眼角之间有微温的液体流过，血玲珑嘲讽道：“你的眼睛看起来不太对啊。”

夏夷则捻了一把，指尖黏腻，又是血。

兴奋剂的效用还有一小段时间，但身体已经给出警告，他如果不想视力永久受损，还真的要按他所说的去赌一场。

目前为止，仍然一个人都没有前来，周围安静得过了头。

他不信血玲珑没什么特殊办法知道他那些手下的位置，现在这种情况通常是通知所有人集中包抄才对。说不定正因如此，血玲珑也认为自己孤立无援，因此同样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敢动，所以该换他来了。

他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杂乱无章的色块，所幸通过对话和最后的视线确定了血玲珑的位置，于是他当机立断，小幅度转动枪口连开三枪，在第三枪发出的同时向旁边一滚。

血玲珑不穿高强度防弹背心简直不科学，他的目的也仅止于拖延片刻。

 

第一枪正中有防弹背心保护的右肩，第二枪擦着大腿掠过，第三枪放空。

血玲珑捂着大腿，双管枪瞄准迅速呈曲线逃离的夏夷则。

他想他是该扣动控制激光管的扳机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手指竟然不听使唤。

夏夷则背后传来仿佛玻璃碎裂的脆响，普通子弹穿过那无形的一层，速度减慢了九成九，余下一分力也足够将他掀倒。

 

血玲珑懊恼着那一枪的失利，转头便见夏夷则扶着不远处的墙捂着头，一副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

天助我也。

他心下哈哈哈哈大笑四声，暗道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按错扳机，然后他永远都按不下去了。

 

13

 

沈夜瞄了一眼地下丢着的三个空注射器，血玲珑倒在旁边小山一样的身体反而没有引起他过分的关注。

“四十八个人，真有你的。”

夏夷则抬头看向话音传来的方向，内眼角两道红痕有种诡谲的意味。

“这是北面，我让你去东面。”

“先回飞船上再说。”沈夜把枪别在腰带里，架起他一只胳膊，“真是不要命了——唉，再坚持一段。”

夏夷则几乎是被拽着撤离，断断续续地问：“你想过飞船被包围的情况么？”

“想过。”

“所以？”

“那就不走了。”

“……你妹妹还在这里。”

“遇到你之前和他们捉迷藏是家常便饭。”

夏夷则累得没有力气和他斗嘴，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副作用才刚刚开始。头痛，视物模糊乃至失明，体温降低，外加……严重的抑郁。

每种都如山一样压在他肩上。

 

子弹从血玲珑后脑打入眉心穿出，标准的一枪致命。

远去的二人没有发现，他紧闭的眼皮表面有类似电弧的白光一闪而过，直入天宇。

 

14

 

不出所料，所有手下都朝着北面聚拢过去，飞船附近相对比较安全。

距离被发现还有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逃出很远。并且，至少在“死掉”的四十八个人中，没有人知道逃跑的方向和路线。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无事一身轻地踏上归途，绝对安全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沈夜将空调的温度上调了两个档，开启自动飞行模式，于是飞船便按着设定好的路线飞往那个唯一安全的地方。

夏夷则披着外套缩在副驾驶位，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确认路线无误之后又重回闭目养神的状态。

“没有药了……”他喃喃，“直接去博卖行吧。”

“‘其它’药我都随身带着，只是你不愿用而已。”沈夜问，“兴奋剂的量翻了三倍，还撑得住么？”

夏夷则闭着眼睛说：“没有事。”

“你确定？”

“确定。”

沈夜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他手腕上扣上了一个微型生命检测装置，装置立马红灯闪烁，发出警报嗡鸣。

“所有的药都会削减念力强度。”夏夷则这才有些着急起来，“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知道。”

沈夜挽起他的袖子，肘动脉上方并排有三个崭新的乌青色针孔。很久以前他便知道，夏夷则无论四季衣袖绝不短过手肘的原因，完全不是因为畏寒，而是要挡着时不时便会有的针孔。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皮肤，他回手将空调的温度又上调一档，祈祷着早些到达海市——飞船内对他而言已经太热了。

“但我必须提醒你——你最近越来越不要命了。”

“有么？”

夏夷则虽然在反问，但却丝毫不显诧异。

“有。”

他单手捂眼，仿佛连控制台发出的细微的光亮也无法忍受，连声音也像是被手压回几分：“那我尽力改吧。”

“与改无关。”沈夜话音略有停顿，“在你认为的危险降临之前，我会知道原因吗？”

“我希望周围可能有的客观因素不会让你猜到原因。”

而由主观因素来决定的话，他更是什么也不会说——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如何说。臆断大多数时候不可信，但真相仿若一直处于迷雾之中，迷雾之后又见迷雾，永无止境。

 

夏夷则很多时候觉得，他的好奇心是被潜意识压制着的。好奇心让他渴望知道事实，潜意识让他避免知道事实。

他可以读取并任意抹去所有“物”和绝大多数“人”的记忆，自从隐约猜出一些不寻常后，家里所有物件被他挨个试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他以前是个什么都不想的人么？

显然不是。

但他的周围干净得一塌糊涂，就像是特意编织的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活在谎言里的人，永远更觉宽慰。

 

-章一.END-

 

 

【章二 Grave】

 

1

 

四月，乌云，盘山公路。

三辆一模一样的越野车依次行驶而过，轨迹组成一道相连的折线。

三辆车里塞了十六个人，却并不觉拥挤。

沈夜在最后一辆车的右后方坐着，膝盖上放着个塞了不少必备品的旅行包。

数辆车同时出行，头号重要的人物一向坐在中间，其他的要么是开路马前卒，要么是断后敢死队。很不幸，他现在在十六人小队中的位置属于后者，尽管来这一路，并没有预想中的危险，甚至可说，风平浪静。

 

2

 

人类的足迹已遍布全宇宙，星球原住民有两个选择，要么缴枪不杀和平共处最终被人类同化，要么拿起武器负隅顽抗直到玉石俱焚。

也许文明的发展史是相似的，这个星球的原住民有着与人类社会相似的历史。避世而居的村落抵不过现代文明的诱惑，年轻一辈人纷纷出山，老人逐渐死去，村落便就此废弃。

就目前所见而言，这个古老的村落，少说也荒芜了百年。与世隔绝的聚居区现已蔓草丛生建筑倾塌，它们若是得以重建，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会成为度假胜地也未可知。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丁香从死亡的土地中萌发。”

沈夜的目光越过密林投往远方，不自觉地念着这两句诗。第六感告诉他，全车人的注意力都经由那句突兀的诗句集中到了他身上。

车轮碾过一地残土落叶，留下两道人工凿就的深刻印痕。

 

3

 

这是一片集中的坟地。

数十上百代的人埋在同一个地方，石碑与土堆错落成一个有着不明规律的图案。刻意而为之下，到达这里的时间已是黄昏，在树林的掩映之下，光线很是昏暗，像是方圆数百里的阴气都汇聚在了这不足半个足球场大的地方——那些碑上仿佛生有眼睛，正随着金乌西坠而一对一对地蹦出来，直勾勾地盯着这一群不怀好意的闯入者。

有专门负责人打开每个后备箱给自己人分发必需装备。据“引路人”说，至少这一次不会碰到倒斗界惯提的粽子之类，但武器仍旧发下去了，可以预见一场惨烈的事后火拼。

十六个人如蛇行一般穿行在碑与碑之间，依着最先头的引路人的脚步。

 

“这里。”

引路人单手按在石碑上，拍掉衣摆上的灰尘，转过身道：“半个小时之内挖出入口。地下是一个靠暗河水力推动的大型转盘，入口随着转盘移动，在这片墓地中每昼夜循环一次。”

虽然他在看着所有人，但话只是对着其中两个说的——斯瓦戈和竹海，小队中两方势力的领头人。

真名不会用在这种场合，所有人都用代号称呼。斯瓦戈读起来是比较像名字的一个——临时小队里还有叫“南湖”“云吞”或是“栗子”的人呢。

 

沈夜的代号是紫微。

很多人听过之后第一反应是笑。

笑得多了，便成了习惯——即便是真名，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引路人面上功夫够亲切，在斯瓦戈招呼人去下铲之后，主动过到后两车下来的人面前打招呼，自称逸尘，美其名曰互相认识。

他的旅行包是用手拎着的，看上去很轻，似乎没装太多东西。

伸手不打笑脸人。入口还没看见，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魔音。”

“愿闻其详。”

“名扬。”

“祝你成功。”

“快剑。”

“深藏功与名。”

“栗子。”

“好吃。”

代号栗子的可怜人表情霎时裂开。

 

引路人逸尘套着一件米色的夹克，戴了副黑手套，鸭舌帽的帽檐被刻意压低了。总体而言，像来踏青多过来盗墓，就连代号都透着浓浓的违和感。

沈夜伸出右手与对方轻握，道：“紫微。”

逸尘微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下半框眼镜，答道：“帝星。”

 

终于不说是花了，沈夜想。

他虚握着拳收回手去，掌心内是一个硬质的豆粒大的物体，是逸尘方才借着握手之机不着痕迹塞过来的。他猜测这个东西是黑色，便于隐藏。

趁着还有天光，他需要找个机会看看他的见面礼。

 

4

 

铲下很快出现了青石板，一如逸尘所言，尽管斯瓦戈的手下动力堪比推土机，通道入口还是有了肉眼可见的移动，让他们多费了不少功夫。

斯瓦戈舒了一口气，余光瞥见逸尘抬脚就往阶梯上走。

“你想下去？”状况在他的意料之外，引路人不是只负责把他们带到这里么？

逸尘道：“看来我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了。”

“你想得太美了。”斯瓦戈目光一冷，下巴朝末尾两人一抬，“云吞，栗子，看着他。”

见者有份，少一个是一个。逸尘也不与他争辩，而是道：“顺着这道阶梯下到最底部，一直往前走，别走岔路。路尽头有道石门，开门方法是第一行左起第二个轮盘，逆时针转七圈。”

竹海摸了摸花白的小胡子：“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信？”

逸尘平静地说：“若你不介意用手下的命去验证的话。”

 

沈夜默不作声退后几步，悄悄去看手中的见面礼。

是一个微型通话器。

逸尘与每个人唯一的身体接触就是握手，递通话器只可能选在这个时间内。吵架的过程中他一直在观察，没有一个人低头看手心。

看来是想黑吃黑，结果被扼杀在了一切开始之前——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他思索片刻，顺手将它粘到了耳朵上。

 

5

 

云吞和栗子知道，他们两个跟不下去，基本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或者分到的只会是冰山一角。都是当手下的，谁比谁高贵。

只是因为流年不利被点名了而已，他们自己宽慰自己道。

逸尘和两人打着商量：“回车上吧。”

四月天里的大山深处，又没有阳光，真是很冷。

栗子瞪了他一眼。

逸尘暗示一般地说：“你们会感谢自己没有跟下去的。”

云吞悚然，嘴巴张成了标准的圆形。

逸尘率先走向车停着的方向，边走边说道：“我很想当一个称职的引路人。称职的意思就是，帮你们解掉所有机关，畅通无阻地到达终点。可惜斯瓦戈和竹海都不信，实在抱歉。”

 

然后他发现云吞和栗子一辆车的钥匙都没有。

本来想养精蓄锐地迎接铩羽而归的那几个人，结果连车门都打不开——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6

 

半个小时眨眼即逝。

逸尘靠着越野车的车轮昏昏欲睡。

凌乱的脚步由远而近，云吞和栗子感觉到斯瓦戈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假寐的引路人被他揪着领子硬生生拽起身。

鸭舌帽在摩擦中掉落于地，逸尘垂着眼看着怒发冲冠的斯瓦戈，表情冷静得仿佛他才是那个威胁者。

一，二，三……九，十。

他默数了一遍在场的人数。下去十四个人，结果回来的只剩十个，看来地底下的第二道坎很是难住了他们，折了四条人命，其余人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倒也可以了。

斯瓦戈见他隔岸观火的神情，即便是七分的怒气也立马涨到爆棚，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早就知道？”

逸尘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火上浇油般点了两下头。

斯瓦戈猛力一推，逸尘后背撞上车厢的同时，他已经拔枪对准他眉心，不待随行其他人发表意见，带着泄恨一样的扭曲笑容扣下扳机。

 

7

 

逸尘伸出右手，接住从眉心掉下来的子弹。

这样近的距离，他眉间竟连皮都没擦破——竹海大喝一声，跟着他的人纷纷后退，在车附近围成一个半圆，隐隐将逸尘与斯瓦戈余下的人马困陷其中。

斯瓦戈的讶异之色相较其他人，时间更短，表现得也更不明显。他余光扫视一遍周遭，立马猜到逸尘的用意。

“你是故意的？”

逸尘道：“没错。”

斯瓦戈的怒火几乎化成实体：“你和竹海是一伙的？”

逸尘反问他：“你觉得像吗？”

斯瓦戈深呼吸：“那你想怎样？”

逸尘假意思索：“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同意我最开始的建议——不过要加钱，费用翻十倍如何？”

斯瓦戈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会答应？”

逸尘也不着恼，只是刻意瞟了瞟位于他正后方虎视眈眈的竹海，声音压低再压低。

“竹海会很乐意达成这个条件的，尤其是在没有你这一方的前提下。”

“……成交。”

 

斯瓦戈恨得牙根痒痒——第一道关卡中丧命的全是他的人，若是他退，竹海渔利更多。但这一番下去，他就算带着云吞和栗子再下去，人数上的优势也不复存在。而他看来，竹海对底下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反而是那个两不相帮的紫微，在惊变之时——甚至及时得让他觉得，这个人有着某种未卜先知的能力——第一个退出地道，竹海等人是紧随其后逃走的，他的人便彻底殿后了。

然后他冲出来，未听取任何意见便自作主张要解决掉逸尘，竹海一向倚老卖老，最享受的就是他人的崇拜和服从，如此一来，本来就不牢固的小队联盟更是摇摇欲坠。

 

8

 

逸尘说：“给我一个能联系到你们的方法。”

斯瓦戈丢给他一个通话器。

“收到我的回应再下来。”他将旅行包甩上后背，“若是我上不来，你们便可以收工回家了。”

斯瓦戈睨了他一眼：“你一个人？”

逸尘说是。

竹海望着他，呵呵笑了两声，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后生可畏啊。”

 

这段时间间隙内，斯瓦戈借着手电筒昏暗的光，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已经被他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的紫微。他觉得他可能和逸尘是一伙的，结果对方连眼神都欠奉。

哪个人不会掩饰三分呢。

不过他若真是掩饰，功夫不可谓不深……他正想着，竹海便招了人过来低语两句，后者麻利地拿着钥匙转回，不多时抱来个两臂长方形盒子模样的工具，工具前端有喇叭形的探测器。

那人把装置转了个向，对准紫微。

 

斯瓦戈在此时忽然有种苦笑的冲动。

 

9

 

队伍的首尾永远都是最危险的位置。

和一群是敌非友的人走在一起，至少不要单独走在最首或最末。

最首者开了探照灯带路，虽然逸尘被排除在外，但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相信他。

走了不久，“见面礼”内便传来了声音。

“别说话，我是逸尘。”

沈夜将通话器按紧了些。

“如果你们真的往前直走，走一段时间之后会感觉到地面在震动。当它开始震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沿原路返回，不用提醒其他人。然后在他们都冷静下来之前，把这个通话器毁掉。最好扔得远一点，竹海车上有电磁检测装置，至于是否在身上带了个便携式，我就不清楚了。”

 

10

 

逸尘在通过第一道石门后，从旅行包里翻出氧气面罩戴好，顺手打开开关。

 

眼前是一个人工挖掘而成的方形大坑，约有二层楼高，四壁与地面几乎呈一直角，磨平了所有可供攀爬的凸起和凹陷。

射钉枪瞄准了脚下的地面，特制的连有细绳索的钢钉打入地面，钢钉在射入的同时，其上弹出八道分岔，每道再一分为二，将钢钉牢牢固定在石中。

逸尘扯了扯绳索，觉得还算牢固，便收拾行装，沿着绳索下行至底。落地之时，他很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谨慎地踏下了第一步——因为巨坑内不时传来啮齿声——是满满一坑的甲壳虫，不过指甲大小，却胜在有毒和量多。四壁应该对虫群有某种克制作用，因此它们才没有沿着石壁爬出地宫范围。

他没有带任何照明工具，光线会暴露他的位置，那么他周身的遗忘屏障便不管用了。

收回绳索后，他将余下的力量集中在脚尖，每踏下一步，即会感知到周围方寸区域内的情况。虫群依然平静着，像是从来没有人踏足这片死亡之地。

死去的四人集中在靠近通道口的区域，他很轻易地找到了四人的遗骨所在。虫群如雁过拔毛，四人已被啃吃的只剩下四具白骨，兀自保持着最后一刻奋力挣扎的扭曲姿势。

逸尘轻轻地蹲下身去，挨个拉开四人旅行包的拉链——虫子不吃这个。

指尖告诉他，有用的东西不是很多。

他一个一个地找着，在碰触到某物之时略作停顿，随即利落地将其据为己有。至于剩下的东西，就留在这里陪着它们的主人长眠吧。

 

他穿过虫群。

若是他身后跟着任意一个带着探照灯的人——即便是手电筒，也能看见，他的身后，有着远比四具要多的白骨。

 

石坑杀伤力虽大，范围却并不广。过不多久，他便走到另一端。故技重施用绳索爬上另一侧，他转向其中一边，那里有流水的声音。

面前不远有条一步宽的石缝，是山体内暗河的一条小分支。

逸尘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副耳塞塞好，没有摘掉手套，右手伸入水中仔细摸索一番，扣住底部某个看上去与旁没有什么差别的凸起。

 

周围忽然响起了一阵幽幽的乐音，加之洞内空旷，回响之下显得有些阴森。粗听上去，他觉得像是埙。

随着埙乐的演奏，石坑内的虫群潮水般退去，坑底也逐步上升，直到与他所在的水平面合为一体。

 

11

 

四下静谧无声，埙乐因此传到了地宫外。

受乐音影响的有两个人，沈夜和竹海。

而且竹海受影响的程度明显较浅。

 

伴随乐音而来的，是一道仿佛来自极远之处的呼唤。

——回去吧。

那个声音羽毛一般拂在心坎里，它在温柔地劝着两个被影响的人，它在说：“回去吧。”

但细听之下，耳边充斥的分明是竹海手下慌乱的问话，那样轻缓的一个声音，若当真存在，必然会被周遭的嘈杂所淹没。

不是真实存在的话……

那么就是来自于心底，最诚实的回答吧。

 

离竹海最近的人叫田不甜，第一个发现领头人有异，见竹海瞪着眼睛也不回话，立马急了。但一问周围，其他人反倒无事。所幸那诡异的乐曲并未持续太久，待得乐声歇止，逸尘平静的声音隔了厚厚的岩层传过来，听上去很有些失真。

斯瓦戈冷眼旁观，他摆明了不待见逸尘，竹海那一边又疑心了紫微，而十六人里中立的只有他们两个。他本以为小队势力这便重新洗牌完毕，逸尘有可能借着对机关的了解帮助竹海一方，然而他进去后不知怎样弄出了一阵音乐，又将本可能拉拢他的人都远远推开。闹剧般的一个小时，死了四个人，小队内讧，人人自危。

他细想之下，气的几乎要冲进去招呼所有人把第一道门关上——也只是想了一想，逸尘既然敢单枪匹马地进去，就必然预留了后路，否则不会那么有恃无恐。

 

12

 

有些累。

按平时的清醒时间来计算，的确到了该睡觉的时间，至少应该闭目养神。

逸尘将双手浸入地下河的水中。冰凉的水没过手腕，随着血液循环，整个人都跟着冷却了下来。

在等待其余人跟过来的时间内，他猜测他们内部应该已经乱成一团，而表象却是中立的沈夜定然会被竹海等人归到斯瓦戈一边，如此一来，除他之外三方变为两方，人数平齐。接下来的一路，不会有人员的折损，也不会有人愚蠢到想要打破这种平衡，否则局面便会立时崩溃。

如此，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了。

 

斯瓦戈当时亲眼看到，地面似被无形的巨手撕裂开来，吞噬了他四个手下，亏得他被人护着先行撤离才免于一劫。而现在借着探照灯明亮的光，哪里还看得见裂缝——坑底和断崖衔接得浑然天成。

逸尘站在对面等待着。

斯瓦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传达着一句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逸尘回他一个眼神——都告诉你了，我靠什么混饭吃。十倍路费谢谢。

 

“都跟着我，别乱碰。”

他一马当先地走在首位，湿透了的手套从指尖部分滴落一路水滴。

 

-章二.END-

 

 

【章三 Beacon】

 

1

 

若非万不得已，探照灯一般都是留在关键时刻，现在是人手一只手电筒跟在逸尘身后。漆黑一片的地道内，十三支手电筒照成一列，昏暗的光宛如鬼火点点，除了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外，其余部分仿佛都融入了周遭一大片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去。

十三人已经断断续续地向前走了十个小时。休整时间的确有，但都短到不足以完成一场睡眠。

他们还真把自己当铁人了，逸尘想。

 

这是一道数百米宽的裂谷，谷底同样有细细的流水声，只是从声音来判断，这一条暗河支流同样大不到哪里去，若是不慎坠落，类似武侠剧主角的情节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唯一的通路是架在其上摇摇晃晃的桥，连结锁链由石头打磨而成，本就打磨得很光滑，潮湿又令其上长满了青苔，目前可用滑不留手来形容。搭建的木板年深日久，踩上去吱呀吱呀地响，仿佛随时都要碎裂开来。但一个人走上去是没问题的，为保险起见，依次过桥的提议全票通过。

逸尘毫发无损地走了过去，第二个是南湖。

其他十一人在对岸等着南湖通过，也许是之前一路都无惊无险地走了过来，因此见逸尘没有示警，所有人都没把这看上去危险的石索桥当回事。

南湖行至桥中央，手电筒的光告诉他们，他停在了原处。

竹海问：“什么情况？”

南湖没有回应。

通话器中忽然传来一阵非人的嚎叫——主机拿在竹海手里，附带的扩音效果震得他脑仁生疼，手一抖差点将其扔到裂谷里去。远处光点落在了桥上，手下几乎全慌了神，偶有一个记得开探照灯，光打上去才发现桥中央已经没有人了，徒留中央剧烈晃动的两段石索。探照灯转向裂谷内，却照不到底。

斯瓦戈开了通话器骂：“你又搞什么名堂！”

逸尘过了半晌答：“桥中间什么都没有。”

“那南湖是傻了自己往下跳？！”——斯瓦戈不傻倒是真的，他刻意向远处走了走，说话声也不大，听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逸尘有些疲惫地反问：“所以？”

斯瓦戈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向其他人道：“逸尘说桥中间什么都没有。”

竹海咬着牙，南湖一死，自己这方不仅人数上的优势消失，还因为南湖背着不少补给。若是他真的连人带包一起掉下裂谷，说不定他们反而成了弱势一方。因此他道：“叫他回来。既然他自己过去没事，那就把人一个一个领过去——”他忽然住了口，片刻后道，“不，两个两个领。一个你的人，一个我的人。”

斯瓦戈心下不忿，依言转达，接到回答后的脸更黑：“他说引路费涨到二十倍了。”

竹海气得想把通话器砸到他脸上。

 

田不甜和云吞走到桥中间时同样停步。

逸尘觉得他们不太对时，已经一手一个拍向二人肩膀，捎带着读取了两人的即时记忆。

……啧，真是血腥。

二人被他拍肩的动作一惊，瞬时缓过劲来，只见自己仍然身处百丈高空中的石桥上，当下也不知是失落居多还是庆幸居多。

逸尘装模作样地边走边问：“方才你们二位到底……？”

二人仍是惊魂未定，对视一眼见对方状况和自己相同，引路人却清醒得过分，面对问题出奇一致地选择闭口不答。本就是面子功夫，获得二人记忆之后，他也基本猜到这石桥可能有的蹊跷之处，不愿回答就算了。

不过是让人回忆起一些比较惨痛的过往经历而已，如此说来，他不受任何影响，似乎也可以说得通。这种异常反倒救了他一命，不然……他大概会在首次踏上石索桥的时候跳下去吧，他暗自猜测着。

 

有了每次能及时打醒迷茫队友的逸尘跟着，接下来果然没有伤亡。手下们全都过到对面去，这一边只剩斯瓦戈，竹海，以及……依旧中立的沈夜。

逸尘摸摸下巴。南湖一跳桥，反倒创造了一个小意外。

竹海和斯瓦戈都想盯着对方，尽管他们有些担心独处会让两个中立的人抱团，但相比之下，谁都不太在乎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翻起什么大浪，而且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逸尘这个恶劣的性格，还真不一定愿意跟人合作，自己单干的可能性更大些。

所以两个领头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彼此，逸尘优哉游哉地跟在沈夜身后踏上石索桥。

 

2

 

“我以为你不会受影响。”

逸尘拍醒沈夜的时候如是说。会如此判断的原因是，他读不到他的记忆——这还是他头一个读不到记忆的人，也是发现自己能力以来的唯一一个。

“也就是说，你知道这桥有古怪？”

“不，猜的。”虽然沈夜背对着逸尘，但他几乎能想象得出，他是以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的，“今天之前，我没带第二个人踏上过这座桥。”

估计一多半都死在虫子手里了，沈夜如此想。

不出所料，借着这个机会，他又得到了一个提示。

沈夜问：“为什么只告诉我这些？”

逸尘在他背后微笑：“友情赞助。”

沈夜难得地犹豫了，走到石索桥四分之三处时，方才试探性地问：“……你记得我？”

逸尘被问得一愣：“我不太可能认错人——你叫沈夜？你很缺钱？”

沈夜：……

逸尘继续说：“我知道自己没有帮错人就可以了，其余的……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3

 

斯瓦戈指挥手下挖入口的时候，逸尘扫视一圈，发现了一个熟人。卷发，分叉眉，自称紫微，兼之他无法读取他的记忆——至于用超能力试探这一点，还是不要暴露为好——种种相似点一重合，最终汇集到一个人身上。

世界有时候可以很小，但他如今碰到一个认识的人可不容易。

这十六个人里除了竹海和他都不会活着踏出地宫，现在多加一个也无所谓。看在他们两个认识的份上，他很愿意帮他一个忙，尽管这个忙存在于他很久以前的记忆里。

而且，作为即将成为的“地宫死亡悬案”的唯一见证人，如果欠他一个人情，他会方便很多。

 

4

 

逸尘已经不知第几次提出了长时间休整的申请，虽然竹海和斯瓦戈很人性化地没短了队员的睡觉时间。

队伍继南湖后又新折损一员——他们方才经过一间四面镶满了铜镜的石室，手电筒的光经过无数折射最终汇集到中央石碑，然后石碑发出了一枚暗器。

机关不在精巧，而在有效。

十二人的小队减到十一人。

——看上去的确有必要修生养息。至少竹海没发话，或许是折损人隶属斯瓦戈一方让他稍微感到心理平衡了一些。

 

逸尘将旅行包放倒在地上当作枕头，包里没装多少东西的好处在此刻凸显。

另一种可能是，没有人在这个阴冷潮湿还死过人的地方还能躺得下去。

他仿佛刻意离了大部队一段距离，面对着即将前往的通路方向。没有照明的地道黑沉沉的，更胜一筹的冰冷气息从其中随着流动的空气拂出来。

周围没有光，也几乎没有声音，其他感官便会被显著放大。

明明走路的时候没有这么冷。

当然，也可能是处于静止状态的人新陈代谢减慢的缘故。

 

5

 

沈夜与逸尘的距离不超过十步，通话器忠实而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他空余的另一只耳朵完全没有捕捉到对方任何的动静。

那自然是过桥的时候塞过来的。独处真的会让两个中立的人抱团，盲目自信的斯瓦戈和竹海啊。

逸尘的耳语技能点到了满格，迫使沈夜连自己的呼吸一同放轻，才能确保接收到每一个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简短通话。

 

“快到终点了。”他这样说，“有这一路铺垫在前，到了那个地方，不听我指挥的情况基本不会出现。”

“记得找机会带上简易氧气面罩和耳塞。”

——这两样东西是他去翻尸体的旅行包翻出来神马的还是不要说了。

“地面传来的消息告诉我，你一直在盯着我这边。”

沈夜瞬间把目光转向头顶。

仿佛再一次通过地面察觉到了他不经意的掩饰，逸尘低笑：“太冷了，没有那么容易睡着啊。”

 

6

 

所以上风口的逸尘先生，你打岔了一路根本就不是为了睡觉，对不对。

 

7

 

终点是一个巨大的山体空洞。细看上去，四壁浑然天成，残留有流水冲刷过的痕迹，探照灯打到穹顶之上，隐约可见成百上千年积聚的石钟乳。除了正中一处明显认为的正方形类似棺椁的存在以外，说这里是某处人迹罕至的自然景点似乎更加可信。

逸尘将手电筒指向地面，示意走在前面的几个人细看。

一路走过的地方，只有这里铺得最好，一米见方的青石板覆盖了整个溶洞。

“重量机关。”他随手丢了一个喝空的矿泉水瓶做示范，即便这样乱丢垃圾显得有失礼貌。

错误的青石砖在接触到水瓶之时从中裂开，而裂开的状态只维持了几秒，随即紧紧合上——最致命的是，重合后的石板看上去仍是完整的一块，中间的缝隙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

尽管没有人见到石板下究竟是刀山还是油锅，但只要它一合拢——陷下去的那部分肢体就别想要了。

斯瓦戈问：“有控制这些石板的开关吗？”

逸尘答：“不知道，没下过这么深。”

他右脚脚尖贴着第一排青石砖的边沿划过，然后慎重地踩上了其中一块。其余人自动排成一排等着带路。等到两脚都落了地，他忽而转身立掌，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迅速地撤了回来。

 

“让我想想。”他稍微用力地按着额角揉了揉，沉默了有一段时间，然后看了看十一人排成一排的顺序，对竹海和斯瓦戈说，“两位领头人在最后，紫微第二，其他人随意。”

竹海估摸着，他是怕在最后时刻被他们任意一方的人——更为甚者是两方联手给坑死在这里。毕竟二十倍的路费简直是漫天要价趁人之危，他不是铜皮铁骨，一步踩错最差也免不了筋断骨折。所以他特意让领头人在最后，又再挑中立的紫微跟在他后面，明摆着让他们离出口近些方便逃跑，同时也让他们离手下的距离最远，后方若是真出了事也来不及救援。说不定就是在他和斯瓦戈都不放心对方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在桥上商量了一大车的计划来提防着。

逸尘在暗影中勾起一个无人可见的笑容。竹海离他太近，他想什么他一字不差地听见了。

垂下的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在身后一串人的距离逐渐拉开时，沈夜从口袋里摸出耳塞来戴好，手又绕到背后将旅行包的拉链解开一半。他瞥见身前逸尘与他一般无二的小动作，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略停了步去特意环视这个几乎是全密闭的溶洞。

耳塞的作用……如果不是这里有会发出巨响的机关亟待开启，便是即将发生一场……火拼？

他不信身后那群人会不带武器，斯瓦戈甚至招摇地把子弹夹挂在身上。

 

8

 

“等一下。”

话音在只有脚步声的溶洞内骤然响起，经过多重回音传到每个人耳中，凭空添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逸尘已经循着一条七绕八拐的路径走到正中央棺椁之前，队员在他身后甩出一道轨迹线。

斯瓦戈道：“又怎么了？”

逸尘道：“看一下石板能不能控制。”他绕着棺椁慢慢地走，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其表面，真像是在进行一场不怎么细致的检查。棺椁周围的青石砖是没有问题的，就像是特地为此准备的一样。

因为只有十一个人跟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相对整个溶洞的大小来说不算什么，大部分人都集中在棺椁的同一侧。沈夜距离内圈安全区只有一步，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同样安分地立在原地。

他有种错觉——逸尘走过棺椁两边的时间似乎并不相同，问题出在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那段时间内。

——一会以最快的速度进到里圈来，向左拐。

这是第四道提示，也即将是最后一道。

 

9

 

逸尘假意轻咳，扬声道：“这里的确有个机关。”

他没有明说，尾音却拖长，摆明了叫所有人自己脑补。

竹海开口帮他补完：“但是你无法确定它负责什么？”

逸尘承认道：“是。而且这个，”他两指微曲，敲门似的磕了磕棺椁，却并没有触到表面，“密封得很好，应当是棺盖的地方同样没有缝隙，就像地上那些青石砖一样。”

斯瓦戈道：“所以你不知道你发现的机关是开门的还是要命的？”

逸尘道：“不错。”

竹海摆手道：“都走到这里了，太冒险的事情还是谨慎为上。你那边只有一个机关？地面上的通路只有一条吗？这四壁你还没看过呢。”

逸尘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看：“你们马上就能看见四壁是什么了。”

他单手顺着棺椁的拐角绕过去，用力揿下了一枚沉重的石钮。

 

就像是一夕之间回到了冷兵器时代，十一人组成的斥候小队深入敌方腹地，蓦然发现自身已插翅难飞。

敌方将领说，瞄准，于是四面合围的弓兵弯弓至满。

敌方将领说，攻击。

 

10

 

誓要团灭全员的杀招放在最后，四壁骤然开出无数方孔，每一个孔内都安着一柄连弩。铁质的箭头上包裹着沾有磷粉的布条，在空气中急速穿行的同时摩擦燃烧，溶洞之中瞬间灯火辉煌。

沈夜堪堪揉碎了氧气面罩内的药剂，便被逸尘按在棺壁上。脊背传来冰冷的触感，几乎能通过连为一体的棺椁感知到每一根箭羽离弦前的震颤。所有的火光静止在他身前不远处，宛如撞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而后纷纷坠落于地。

“烟有毒。”逸尘一手蒙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卸掉护目镜套了过去。

借着不断围拢的火光，沈夜略显担忧的眼神透过镜片传来。

逸尘别开目光——谁让他没找到第二副护目镜呢，只能速战速决了。

 

箭雨只维持了不到五秒的时间，配合着石板机关却已经足够杀掉或重伤绝大多数的人。然后周围忽然一下子就安静了。

当然，安静是相对而言的。

所有的箭枝齐刷刷定在了半空，带着末端即将烧尽的火焰。

而除了暗自合作的两位中立者，在场唯一站立的人，只剩竹海。他花白的头发被烧没了半边，是方才反应不及所致。

溶洞内已是惨不忍睹，竹海用意念静止了半空中所有的箭。这地方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装了连弩，控制数量如此庞大的箭枝也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二十倍路费，哈？”他冷笑着，因为巨大的消耗而微微有些气喘。

逸尘从石棺后探头看他，隐藏在背后的手从后腰解下一把枪。

数以千计的箭枝在空中缓缓旋转着，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它们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在移动，逐渐绕成一个漩涡——是逸尘躲藏的这一面。

他侧头看着人工形成的一片黑影，皱了皱眉：“你知道每年都有超能力者莫名失踪的事吗？”

箭枝漩涡一停。

“你以为今日走得出去，明日就不会有人像我一样来找你？更何况——”他悄无声息地拉开枪栓，“知道某些机关为什么在水里吗？即便我开启了它，水流的力量也会让机关缓慢地回到原位，你以为没有我，你还走得出去？”

竹海冷笑两声：“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没见识过，这么些年也可以了，只可惜你这后生——”

 

逸尘没有瞄准的时间，只是凭第一感觉开了一枪。

枪里装的是麻醉弹。

竹海眨了眨眼，三支箭以比麻醉弹快得多的速度飞回，在飞行轨迹上拼成一个三角形，直接将麻醉弹卡在中间。剩下的箭枝虬曲如蟒，箭头齐刷刷指向同一个方向。

火焰已经燃尽，淡色的烟弥漫了整个溶洞。视野一片黑暗。

沈夜带着逸尘向旁边挪了几步，然而近在咫尺的冰冷气息告诉他，那些箭头仿佛锁定了他们，同样跟着转了方向。

竹海死命加大对箭枝的控制力。

逸尘按着额心，箭头的距离维持在二人身侧半米左右。

 

如果他是一个人对付竹海，顶着这些箭走过去都没问题，受伤的可能性可以另算。但这里连个遮蔽物都没有，身旁还有一个——在他认知范围内——对付不了这些箭的沈夜，他便左右支绌唯有僵持。

他抵挡得辛苦，竹海维持得也不易。但他敢于僵持，就一定有自信竹海会在他之前败下阵来。

只是过程不尽如人意而已……

然后寂静得过分的广大空间内，蓦然出现了一声响指。

 

密密麻麻聚集在眼前的箭丛瞬间溃散，也不止是掉落那样简单，而是四散开来倒飞出去。竹海本就因为控制被破而心神不宁，兼之箭倒飞的轨迹毫无章法可循，即便他努力维持，再度听他号令的箭也为数不多，仿佛也不那么听话了。

逸尘抓紧时间又开了一枪。三角形的支架仍然准确无误地架在去路上，阻碍的力度却没有首次那样大。麻醉弹擦着竹海的衣角飞了过去。

这个悲哀的事实他没有看到，却凭声音判断了出来——子弹打入人体和打在石壁上的声音毕竟不同。

 

11

 

在久远的过去中，他射击训练考核没有一次是合格的。

不动靶的成绩好容易爬到了及格线，而后全体人员被通知，接下来要开始移动靶的训练了。

天生枪法差简直没药救。

 

逸尘甩掉身上的旅行包，在箭头混乱的间隙内，三步并做两步直线朝竹海奔了过去。那些石板并没有随之开启或关闭，仿佛他动的手脚真的对石板机关产生了影响。跑到了近前，竹海方才召回箭枝扎过去，但他拼尽全力，以至于天上所余不多的盘旋的箭全都掉了下来——箭头也只近到他身前三寸。

后生可畏啊。

他蓦然苍凉地笑了笑，耳畔传来金属锋锐的嗡鸣。

逸尘从靴筒里抽出三棱匕首。

 

12

 

血腥的镜头被自动屏蔽了，这就是整个溶洞内漆黑一片的原因。

 

-章三.END-

 

 

【章四 Stream】

 

1

 

竹海倒地之后，逸尘在石板上闲庭信步般走过去，打开探照灯。很难想象，在星际旅行已经普及的现在，一把冷兵器能造成这样惨烈的效果。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在惨白一片的灯光下看见，他鞋面上泛着的专属于血迹的红色亮光。

沈夜想一同走近细看，却被阻止。

“地板上的机关没有解除，只是我能走而已。”

他拉开旅行包的拉链，沈夜这才发现，他带的行装少得异常却有有些奇特——一个眼镜盒，一个装了几枚拇指大小注射器的塑料盒，一瓶压缩干粮，水已经喝完了——除此之外，整个旅行包内，便只有一台连着十八片电极的某种装置。

逃难带的也比这多啊。

 

逸尘将电极以某种规律贴在竹海的头上，不明器械是折叠式的，展开来足有膝高，随后逆时针摇动一旁的手柄。十八片电极末端连着磁带盒一样的东西，吱呀吱呀的转动声透出来，机器周围闪现神秘的电弧状花纹，一路顺着电线笼罩过去，直至包裹了那颗死去的头颅。不多时，仿佛手柄转到了尽头，逸尘动作一停，将所有装备原样收回。

他借着探照灯的光看了看磁带盒内的余量，重重叹息了一声。

 

死人与活人差太多了，沈夜听到对方如此低声抱怨着。

 

2

 

其他人并没有与竹海同样的待遇，搜刮了仅剩的行囊后，逸尘踩过一地机关回到内圈，示意沈夜跟上，通过另一条毫无规则的道路回到溶洞入口，走出很久才脱掉氧气面罩，喘息剧烈得像离水之鱼。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最后一块电池已将耗尽。

“二十分钟。”他的语气间带着某种安心，“还行。这个面罩最多也只能用半个小时。”

沈夜问:“现在去哪里？”

逸尘答：“已经下来了，当然是去——”他拖长了音调，故作神秘地说，“寻宝。”

沈夜疑惑：“刚才那个地方不是？”

逸尘走在前面带路，闻言微笑：“我也从没说过是啊。”

 

3

 

寻宝之路长而曲折，机关却并不是很多。反常的情况引起沈夜的特别关注。

逸尘解释道：“这个地下，最可怕的机关有二。一是入口处的虫坑，二是方才溶洞中的连弩。我特意选择一条机关最多的路，终点定在足以团灭的溶洞，本来只想对付竹海一人，结果没想到队伍里有个你。”

“竹海可以操控那些箭，显然是一种违反物理规则的事。”

逸尘点头，随即问：“听说过R计划么？它的全称是——位面穿越计划。”

沈夜道没有。

“但愿计划的内容和名字一样浅显易懂。简而言之，我负责四处寻找像竹海一样具有超能力的人，然后将他们身负的能量收到那种特殊的‘磁带’里。能量是可以转化并收集的，这是常识。”

他手指点着墙面划过权作探路，单手拍了拍身后的旅行包示意其中那装置的特殊，继续道：“刚才那个响指，是你打的？”

沈夜放慢脚步：“是，所以？”

逸尘无所谓道：“我不是没对你不利么。”

“我需要一个理由，否则我会考虑是否接受你的帮助。”

逸尘十分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哦，因为我想这么做，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沈夜：……

“并且，无论这个理由存在与否，”他下过一条长长的石阶梯，其上凹凸不平，湿滑难行，直到二人都下到了底，才接着说道，“你都必须接受我最基本的帮助——你需要离开这个地方，和离开相比，缺钱之事都是次要。”

 

4

 

这一定是恨。

 

5

 

似乎走过了很多制式相似的石阶梯，久到沈夜以为到了地平线以下，而后七拐八绕到了一间几十平的石室，稍不注意便会踩到地面上的陶器碎片。

手电筒的光一路暗下去，最终在地上只见一个深黄色的光斑。

所以搜刮行囊是有好处的，逸尘如是想着，从包里摸出了另外一只手电筒。光束扫过整间石室，墙角堆着不少塞得满满当当的编织袋，怎么看怎么违和。

此地如果真是存放随葬品的石室之一，多半已经被人盗过了——多半还是由他带的头。

未得任何指示言明此间无虞的沈夜站在门口，生怕一步行差踏错踩到机关。

 

逸尘思索片刻，鉴于某种虽然不可说，但已经被他提到两次的原因，决定挑几样市价高昂又脱手迅速的东西。他走至最里侧的墙角——那里堆着半人高的碎瓷片，在其中翻翻找找，从不知多深处挖出一个小木盒。

手掌放于其上静止片刻，确信了这盒子没被人打开过也没被掉包，便启开一道缝隙。手电筒关闭之后，缝隙间依旧透出橙红色的华彩。

“夜明珠镂刻的钥匙不多见。不是吗？”

 

6

 

虽然鉴于人类殖民星已经数不胜数，诸如夜明珠之类的矿产早就成为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咳，物美价廉的工艺品原料，但如果一把钥匙有一个配套的古董锁头，对于拥有古董锁的人来说，自然就具有了一定的价值。若是钥匙作为成套的工艺品，唯独缺了这一把，那么对于拥有余下钥匙的人来说，自然也具有一定的价值。

当然，集齐所有钥匙召唤不出神龙，但世上有一种病叫强迫症，还有一种爱好叫收藏癖。有闲钱的人其实不少，如果拥有锁和钥匙套装的人还是死对头，价格自然而然就炒上去了。

黑市拍卖会什么的不就是专为这种闹剧量身定做的么。

尽管星系内最大的黑市，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叫做海市。

 

7

 

小木盒开启的时候，荧光从钥匙上透出，在黑透了的空间内打出一圈浅橘色的光晕，仿佛那一点光源，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温暖和希望。

但这种景象只持续了一瞬，因为逸尘开了手电筒。

人工光线骤然出现的时候，沈夜曾有一瞬的抬眸，瞥见对方仿佛是笑了，然后又在顷刻之间，微小的弧度便退下去，全然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扑克脸。

他对古董鉴定一窍不通，事实上大多数人即便摆个新制的仿造品在面前，也看不出年代远近。至于黑市拍卖会那个双目已盲，但摸一下表面便知年代与制造过程的鉴定师石百子，虽是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但修炼到这种地步，简直高大上到通天彻地。

所以现在悲哀的问题是，他摸不清这些小物件的价值，同时更看不透那个似是错觉的笑。就算他最后想黑吃黑了自己——咳，其实未必能成功，前提是在出了这里之后。

逸尘瞄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合上盒盖，密闭的石室内荡起一层回音。他将手头所有东西塞进沈夜的旅行包，然后示意：可以走了。

缺人插科打诨来排遣一路的死寂，只有脚步声与衣料摩擦声随了两人一路。走过最后一段，才发现密闭石室已经是离出口最近的，便于储藏物品的地方。

沈夜忽然有些明白在那里藏东西的用意——就是个足够保险的天然保险柜。

 

进入时顺着盘山公路一路生死时速到了山腰，出口却在山脚，山泉流经此地汇聚成溪，离洞口不远便能听见水声潺潺。

时间对于终将毫发无损走出古墓的逸尘没有意义，因此他没有带腕表，见到外界繁星满天还有些小惊讶。

在踏足的地面从石块变成泥土的前一刻，他听到后方的沈夜开口说了屈指可数的不知第几句话。同样地，话音在空旷的墓道内激起一圈回声，像是特效处理过的回忆中言，可以类比无数影片中曾经使用过的桥段。

他问：“我应该叫你李焱，还是夏夷则？”

 

外面月色足够充足，所以逸尘早早便关了手电筒，听了那句话之后，他并非向前迈了一步后再停止，而是将抬起的脚收了回来，接着回头望过来一眼。

沈夜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无从猜测。对于一个近况不了解，过往已被忘却的人来说，任何猜测都是徒劳，他甚至不知这句问话是否触及了一个对方记忆中不可触碰的点。——即便，这一点仅存在于同样虚妄的猜测之中——就像他被逼着对外不说真名只称代号一样，明明是霸气侧漏的两个字却总是被人误解成某种脆弱的花朵。

事实其实不像他想象得这么复杂，逸尘虽说回头前的准备动作煞有介事，看上去像是翻脸不认人的先兆，但整个人还是很平静的。

平静得过了头，就像那个提问只是例如“今天天气真好”一般普通。

 

一时间水流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被放大了无数倍，直到他回身率先踏出了越走越逼仄的墓道。

“你居然知道夏夷则这个名字。”

他摘了眼镜，叙述的声线中带着淡淡的疑惑，却没有继续提及哪怕半句。

 

8

 

沈夜有一丁点的失落。

他好歹是逸尘自称夏夷则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外人，或者说，除了医护人员之外的第一个人。

结果他忘得倒是轻巧。

 

9

 

能装得下十六人的飞船规模不小，自带DNA检测技术防止被盗，毕竟飞船虽然被拉下神坛成为交通工具之一，但除了只能坐下一两个人的微型飞船之外，其他种类都很考验购买者的经济能力。检测装置安在门边，是类似磨砂玻璃制作的小凹槽，好比最普通的指纹扫描仪。

沈夜曾经亲身验证过这个小晶块的灵敏程度，似乎是不死心，他将食指贴过去，警铃立时大作，震得两人脑仁发疼。

“果然……”

夏夷则将掌心整个贴上去，将小凹槽笼了起来，也不见如何动作，隔了几秒，液晶显示屏上便现出一行“Rewritten”。

不过是个把辨识程序和存储数据清零的雕虫小技，即便他自己已经开了微型飞船过来，但他压根没想邀请沈夜共乘，也从未想过。

待他撤了手，沈夜又将食指贴上去，探针截取了一小块肉眼不可辨的皮肤组织进行再辨认，于是进行了一场完美的偷天换日，舱门开启，喜大普奔。

“冒昧地问一下……”夏夷则同样对那一个响指十分好奇，“你会的是什么？”

沈夜认真地想了片刻，然后说：“强行改变人的认知。但范围并不局限于人。”

 

用更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解释，就是让一个想向东的向西。进阶版则是，让不听话的人听话。

 

10

 

夏夷则点了点头，作为交换，他同样开口道：“抹去一切有形之物的记忆。”

至于读心术这个大前提，他决定还是不要说。通常能看透人心的人是会被排斥的，而不管拥有能力者是否能控制，是否是自愿。何况他不过是遇见旧识一时惊奇，想要伸一伸援手，仅此而已。说得太多，只是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可惜的是，沈夜没有听说过R计划。如果他是“狩猎者”之一，他肯定争取和他搭伙干，这样休息的时间或许会多一点。但既然没有牵扯进来……那也只能暗自保佑他一直有这份好运，同时保佑自己也有好运别和他对上。貌似他的超能力不怎么听使唤，照方才他对那小晶块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无法想象刚才打响指改变无数箭支轨迹的事情是他所为。否则若是运气不佳，狩猎者就要变成饵了。

他走到驾驶位，屏幕在舱门开启的那一刻便亮了，然后他发现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你有大型飞船驾驶许可吗？”

“有。”

不仅有，还随身带着。沈夜如是想，而后从旅行包夹层里掏出一份证件。

夏夷则愣了愣，而后默默在星际大图内调出终点海市的四维坐标值，转头去检查驾驶位是否有同样的侦测装置。

 

11

 

夏夷则决定以逸尘的身份混进盗墓小队时，其实名单中只有十五个人，并没有沈夜。看样子除了斯瓦戈或竹海，其余手下也不知他从何而来。但他又不和任一方势力相熟，除却变更了领头人的意识使之强行接受他的存在，实难想象他是如何混入小队。连毫无必要的驾驶许可都带在身上，几乎像是早有预谋而来，人都折在墓里，他正好接手这飞船，然后在黑市倒卖出去，过程不要太流畅。

但他有任何目的，大抵都无关紧要了。反正销赃分成之后，他们两个最好不过是江湖不见，计较那么多平添烦恼。

他折回自己停靠微型飞船的秘密地点——这事干过不止一次，很是得心应手，将旅行包丢进副驾驶，栽进驾驶位里，本平稳的呼吸在舱门关闭后变得急促。体温在下降，头很疼，也不知是缺乏睡眠而致，还是因为避着所有人打的那一支该死的脑力兴奋剂。幸亏飞船内装了自动驾驶系统，雷达能探测到周遭飞船的经过，最大限度地避免星际交通事故的发生。至于探测不到仅能手动避过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时空乱流之类……见鬼去吧，他需要睡觉。

从抽屉里随手摸出生命检测装置套在手腕上，红黄交错闪烁的灯恍若催命。满格为七的空调温度调至六，他闭了眼睛，感受着呼吸间夹杂的，经加热器处理过的干涩空气。

这次的盗墓小队十分歧视他这种脑力劳动者，即便他来过不止一次，但根本无法默背机关的位置，撑了一路结果不让休息，简直是天意从来高难问。他一想到刚转过三分之一的磁带长度就头痛万分，那是他作为狩猎者不得不完成的任务量。据说三年前的他比现在厉害很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既然无法恢复，人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

好在他又一次平安归来，至少在星间飞行之时，除却不可抗力造成的事故，在这密闭的舱内，无人会对他造成什么安全威胁。

终于可以睡了。

 

-章四.END-